张峥

NYU Shanghai的头像

请简单介绍一下您自己。

我是上海本地人。1987毕业于复旦大学后继续攻读硕士课程。89年之后我去了海外,在德州学习了一段时间。在伊利诺伊大学获得博士学位。我在惠普实验室工作了五年后回到了北京。在微软亚洲研究院当了12年研究员,在中国工作的时间加起来超过了我在海外的时间。

您为什么选择了您现在的研究领域?

我喜欢创造东西。虽然我有点笨拙,我的本质是工程师,对科学的未解之谜都感到好奇。比如说,为什么智力会存在,这些是我感兴趣的谜题。
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装配无线收音机。可能你们这个年代的人没有类似的经验,甚至没有见过做晶体管收音机。我在上海少年宫就开始玩这些了,之后慢慢发展到玩电脑。我在复旦的时候,我们整个部门有500多名学生,比现在上海纽约大学的学生人数多,但是我们所有人加起来只有两台很旧的电脑。那是我本科生快要毕业的时候,1986年,很久以前了。

请描述一下您最近的研究兴趣。

最近我对“深度学习”很感兴趣,就是一种很接近人类大脑的计算格式。大脑有神经元,这个计算格式也有神经元。它能够辨认物体及画面,能够懂得语言,向理解人类的智力运作方向迈进了一大步。
人类的大脑很容易辨别物体,可以看到东西,马上意识到 “这是电话” 或 “这是一支笔”。一直以来电脑在这个功能上都是比较弱的,电脑很擅长数数、比人类更擅长解决制定的数学问题。人类不擅长精确的记忆和推理,但是很擅长模糊学习。

人类是不是也擅长学习概念?

是的。我们现在还不了解大脑是怎样构成概念的。你我在对话的时候,看着彼此的表情和手势,很快就能够了解对方想表达什么。而目前对电脑来说,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样一个谜题,足以给我研究的动力。传统来说这些问题因该是在机器学习领域里研究的,而建立系统一直以来才是我的领域。但是我感兴趣的东西不单单限制与系统。建立系统是为了科学,但是我也在寻找建立系统的科学。

您觉得能够学习的机器会如何影响我们的社会?会不会有机器代替人类的时代到来呢?

这个学期我教授的课程是计算机科学导论,这个话题和我的课程有着紧密的关系。让我先介绍一下这个课程吧。一般来说,这个课应该教学生怎么写程序,但是我没有简单地把它设计成这样。我的课上会有几个并行的轨道,这些轨道覆盖了程序和算法,但我也会带领学生们研究超越计算机科学范围的更广泛的领域和发展历史。在准备这门课的过程中我也学到了很多。我们将会跟踪计算机科学史,从计算机科学还只是一颗思想种子的时代跟踪到它形成了如今的产业。
我们的讨论话题也包括,人们一直以来担忧的电脑时代所导致的大规模失业问题。电脑从开始出现,就在逐步取代着一些琐碎的人工。这个恐惧很现实,但没有人再愿意回到以前那种终日重复的劳动了。
一直以来,这是一个根源性的问题。表面看来,人类在被电脑解放,可以空下来做别的事情。这个趋势至今持续着,但问题是,什么时候停下来?有没有极限?因此,在这个学期的课程,我们要从历史开始,以这个探索难题结尾。我会问学生一个前瞻性的问题 – 未来会是怎样的?
我们还会讨论隐私问题,一旦个人隐私从在线曝光个人信息到泄露你整个的身体和灵魂,那就到了将隐私极端化的境地了。我们会探索人与机器的关系,其实这是一个非常深奥的哲学问题而不是技术性的问题。我很希望学生们能够学习到,“你们将会是未来的建设者。除了写程序,除了赚钱,你们有本领在手,更要重大众多的责任在肩”。不知道这个责任具体将会是什么,但我希望他们会开始思考这个责任。

如今的电脑科学和人文学科有哪些相互影响?

最近我在研究偏置,以及偏置如何影响人类的认知。电脑可以和人类一样识别数目,有时候甚至比人类识别得更准确,但是只要把两个数目叠加在一起、比如把2写在8的上面,电脑就无法辨识这两个数目了,而人类却能够识别。这是为什么呢?我很好奇。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科学问题。当我们看到8上面重叠了一个2,人类就会产生出假设。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在一个混杂的环境里面隐藏着一个物件,人类的大脑自然而然的拣选出想要看到的物件。哲学上的说法就是“感知就是现实”, 这就是一个能够完美解释此现象的通用语汇。
生活没有所谓的真空环境,所有的一切都存在于其他一切的背景下。因此,人类的大脑必须有能力”去掉”这些杂音,形成一种能够让它只看到一部分而忽略其他部分的一种信念。现下我参与的研究项目就是通过神经网络电路的构成让电脑也做到这一点。我们能够命令电脑预设一个假设去掉另一个数码“杂音”, 展示了如何通过神经网络电路形成偏置。
回到人类现实,偏置也在指导着我们的日常生活,而且对于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这意味着,在一个非常混杂的环境里不存在有绝对的真理。当信息嵌入在杂音里面,我们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可能会是偏置,所以我们才会对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人形成那么深刻的印象,诸如,有一个你很喜欢的朋友,你看着他,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他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但是你看到的仅仅是他的一部分。反过来说,也会有一些人你就是不喜欢,从第一眼看到他,你就觉得讨厌,但这种印象可能完全没有客观的依据。
对多数人来说这些是他们心里知道的常识,也是心理学的一部分。但是如果心理学没有办法做出量化和预测,那么心理学终究是伪科学。这只是电脑科学开始与哲学和心理学联系结合所构成的高层次人文学科的一个小小实例。

电脑科学面对着哪些重大挑战?

我的研究旨趣之一是科技如何帮助癌症的诊断。尽管在电脑科学的领域,依然存在相当的挑战。如果掌握充分的数据,诊断癌症将更有效,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你能否得到这些信息。这是病人的隐私,但是我们需要大量的信息,没有信息就没有办法做出有意义的范例。这是这个领域所面对的最大的挑战之一,获取数据的挑战。
推经技术不只是资金问题,信息是根本的。我们必须获取这些信息而有力与科技和整体的社会,但是任然要维护个人隐私避免踏入利用个人隐私可能会出现的陷阱。

您做研究已经做了很久了,相对您开始做研究的时候现下的环境比较起来怎么样?

我在伊利诺伊州二十年前开始做研究。我能肯定的一点就是一切都在进展的更加迅速了。我在MIT的一位好友总是说,”技术正在成倍的演变“。我们做的每一个发明都能够在道具上得到应用,应用了之后我们的道具的威力更大促进这新发明。所以最近感觉一切发展都更迅速。
当然做研究的有些因素永远不会改变的。你必须懂得你想解决的问题和它的背景。你必须想办法创新、演示、量化你所研究的。这些永远不会变的只是过去要在上面花的时间更多。孟德尔在遗传学上面花了8年,达尔文花了30年才形成进化论。
如今的研究发生的越来越迅速但是环境也更加混杂了。我们的研究生存在一个整体的生态系统里面,你必须懂得怎么把海量的信息有效的过滤之后找到一个可以学习并可以促进灵感的研究项目。这个生态系统越来越复杂。
现在的学生们会被更多事情分心。很多最有才华的学生都不去读研,很多都去例如华尔街这种地方。

您会如何开导那些正在考虑去华尔街的学生们?

第一,我会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真的很聪明很用功这个领域不但会给他们带来创新上的受益也会给他们带来经济上的回报。他们不但能够得到经济上的回报也能够对社会有影响。套用乔布斯的话,” 你想卖一辈子糖水还是改变世界?”, 一样的,”你想数一辈子钱还是改变世界?” 如果学生们决定去华尔街,我会祝福他们,但是我希望他们会记得他们得到了这些工具之后得职责。他们随时都能回来学习研究。

这是不是您回来中国的原因?

我有很多原因回到中国。我是上海本地人,我的根扎在这儿。我需要照顾我的家人。从根本上说,这是我的国家。

其实我刚回来的时候没有想过当教授,但在我的工作上我经常给我负责的实习生和工作人员传达一些知识。在微软的时候我负责引导了超过30位来自最好的机构的学生。那时不在教室里面授课而是通过研究来教他们。做研究的时候很多时候我自己即使导师也是学生。跟他们一起学习新技术一起解决问题。
在这里教书因该有所不同。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环境。新教学楼进展的很好,但是一个学校不是它的教学楼而是在里面的人。我很期待跟学生们聊天,知道他们更多的事情。我希望能够激励他们帮他们获取一种可以帮助这个领域发展的研究风格。发现他们感兴趣那些问题,探索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探索这个解决方式所造成的新问题。我会尝试一个不同的教学风格。其实可以选择一个更简单的教学方式,但是我选择了更复杂的,希望这将是更有收获的方式。

当学生们走出您的课堂,您希望他们会带走什么?

哦,希望他们觉得电脑科学很酷。
在我的讲堂上我会让他们看到最近一些有趣的学科和学科之间的互动,一些令人兴奋和有趣的发展。我希望他们会看到电脑科学有多么的有趣,希望他们能找到一个想投入自己的事业的元素。还有很重要的是我希望他们会意识到电脑科学不是独立的领域,它是社会的一部分。
如果他们理解了这些然后选择了电脑科学我会很欣慰,但是如果他们没有理解这些我还是希望他们离开我的课堂后不会对电脑科学有任何偏见。就是我刚刚提起的偏见。我希望他们知道电脑科学不是一个吊死专属的专业。它其实很深奥。这是我想去掉的偏见。我还想看到他们培养一种热情和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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